與西方精神

六零年代的西方青年,由於不安於自己的老傳統,基督信仰化的西方文化若有所失似的,一位美國教授墨芬蒂 (William C. Mcfadden) 對這現象作過了這樣的相源性分析:「人類心靈的不安由來已久,他們尋求絕對,尋求不朽,尋求永恆,尋求無限。但事實上這個絕對既然是無限的,那麼一定是不可捉摸的,不可界限的,是一種類似虛空無物的東西。這個無限如果可以界限的話,那就不再是無限的了。」(1)

青年們不安於傳統神學的理由,可能就在於它方法上的缺陷,太亟亟於「界限那不可界限的一位,捉摸那不可捉摸的那一位。」
奧斯定也曾犯過這個毛病,他要懂透聖三奧理,結果領了教訓後才罷休。似乎教會已注意到這一種錯誤傾向,因此在嘗試了解天主時,常用否定的方法(Via negativa),這方法常常提醒人在觸及不可名狀的天主時,切記人的語言的極度的不足或缺陷。但,傳統的神學對青年們來說,太像幾何學。只強調那些可以傳達的,而完全忽略了那些不可言傳的。(2)

在西方宗教的「行到水窮處」的困厄時日,正是禪和道的「坐看雲起時」的得意忘形之際,這個「不可言傳的東西」,就是禪和道家探討的天地。禪和道家並不是真能傳達那個不能傳達的東西,而是他們有方法把它引托出來,使我們的心境開闊,有更多的呼吸的空間。(3)
中國的詩,很多都富有禪的精神,吳經熊以詩為例,說明禪家天地。動人的詩,就是那些「言有窮而意無盡」的絕句。他說:「能夠用字、聲、色所表現的,都不是最真實的。中國禪的精神是超越了字、聲、色之上,它是借字以寫無限,借聲以說無響,借色以明無形,也就是借物質以烘托精神。」(4)

吳經熊更援引斯曲蘭催 (Lytton Strachey) 按中詩英譯作比較希臘和中國詩的差別的話:「希臘的藝術,在文字方面的造詣,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它永遠的尋求最好的表現,在希臘詩集中最精彩的抒情詩,實質上都是格言式的。中國的抒情詩卻不是格言式的,它要留下一個印象,這印象不是終結的,而是無窮境界的開端。它完全是呈現在一種不可思議,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氣氛中。」(5)

斯曲蘭催以為富於寫意的詩,像李白的:「美人捲珠簾,深坐顰峨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並不是一個攝影式的記錄,而是對切身體會到的經驗,用微妙的筆觸表達了出來。(6)

吳經熊以這中國詩畫和生活藝術的風格,就是禪的風格,在這方面,禪可以說是中國精神的象徵。

註: (1) 見April issue of America, 1966, p.502-503。
(2) 參閱Jacques Maritain on St. Thomas and St. John of the Cross, in his Degrees of Knowledge。
(3) 吳經熊著:﹁禪學的黃金時代﹂,頁8。
(4)(5) 同右。
(6) 同右,頁8 ﹣9。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