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國立故宮博物院於一九八四年七月份故宮文物月刊九十二頁張清治寫的談中國繪畫之空無觀,起了這個題:「無畫處皆成妙境」,這個「空」的真義,可說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文章引述一位外國教授中文論著的一段有趣的對話。一個外國人在參觀中國的水墨畫佳作,那淡泊的氣氛為他已好像吃素菜一樣的感受,加上那「留白」的手法,像那「寬闊的環境中呈現的單枝隻鳥,或在廣闊的白色空間疾馳的一匹馬」,這一切都令他費解得很,最後他不得不問嚮導:「為甚麼浪費這麼多的空間?」那嚮導,或許他還未透澈「空」的道,或許要用西方「物化」的方式來開悟西方人,雖然這樣做,他們難窺「空」的全貌,但亦聊勝於無,他作答:「那是鳥飛的空氣和馬跑的空間。」

作者指出,千年以來,觀賞者面對那黑白表相的水墨藝術,都會不自覺的沉入凝神暇想的默照中。而「留白」的手法,使水墨畫意境更高。「縹緲虛無,咫尺間覺千里為遙」,這是中國繪畫給觀賞者做成一種無限的廣度感與深度感,令人身處一種莫名的時空交雜的「妙境」的感覺。

「水墨畫為上」的論調是王維所主的,而他更兼「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之妙工。

王邦雄在「禪宗理趣與道家意境」 | 陶淵明與王維田園詩境之比較一文中(1) ,以他的「終南別業」為代表,進行分析王維的「禪空」的心境: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興來」,文中指出,不是偶發的感興,而是心靈清澈的時候。真福八端中的「心潔淨」和「神貧」也可以指「心靈清澈」的境況的。「獨往」的「獨」,不單指單獨、孤獨的意思,而且有「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意思,也就是指莊子的真我或禪宗的本來面目。「沉思」(2)的緒言,有這樣的說話:「社會的存在有賴它成員不可侵犯的孤獨。……作為一個人,需要有責任和自由,而這兩個因素意會一種內在的孤獨,是一種個人誠篤的表現,個人自己真正的感受及投入(或拒絕)社會的能力。……人只能靠內心深處的靈覺來聆聽福音的喜訊,但除非人找到內在的孤獨及靜寂,否則他們無法聽到這個喜訊。」

作者繼續解釋「勝事」不止是山水的幽美,而是生命的觸動與體悟,而「空自知」更迴應前半句的「每獨往」。「空」可能是「體法空」的意思,本來面目直接與萬法皆空相照面,人是獨來獨往,來去自如:物是一色一香,莫非中道。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人獨而法空,人已步上存在的邊緣;但在最乾枯、最寂寞的時候,也是最豐潤的時候,一切都湧現無盡的生機。佛偈云:「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隴頭雲。歸來笑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註:(1) 王邦雄著:「儒道之間」,頁183 | 184(台北漢光文化事業公司,一九八五)。
(2) Thomas Merton, Thoughts in Solitude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1979) Sixth Printing 中譯本,「沉思」。
(公教真理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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